姥姥的宝藏盒

 

阮春娟

         印象中，姥姥如一个取之不尽的宝藏盒，能让娃儿们甜到心底。无论何时遇到，姥姥的衣襟口袋里总能摸出稀罕的东西给娃儿们吃，有时候没见姥姥掏衣襟口袋，紧紧攥着的手忽然的张开，也会惊喜到娃儿们，仿佛一直寻找她的娃娃们。姥姥炕头上箱子里也永远会有一个角落是供娃儿们解馋专用，就是很少见姥姥自己吃。我最喜欢的，是姥姥蒸馍时灶火中的烤“片片”，烤熟的“片片”取出来时带着浓浓的炭火香，有时候还粘着碳颗粒，把带着碳颗粒的“片片”在两只小手中左右倒腾两下，飞速一扒拉，碳颗粒剥落，下口一咬，“片片”噗嗤一下破开，热气冒了出来，椒叶香也冒了出来，加了淡淡的盐，那一刻，估计是我此生最专注的一刻。

         姥姥的宝藏盒里放着智慧。姥姥养有三子两女，20个孙辈，算得上儿孙满堂，为大家庭做出巨大贡献。由于娘家人吸食大烟，无论再大的贡献也抵消不了娘家人吸食大烟的缺点，总是被姥爷提起，说吸食大烟者不如狗。对于姥爷对娘家人的厌恶，姥姥从不对抗，不吵不闹，她知道如何能够让现在的家安宁下来，至于那个吸食大烟的家，是过去，是父母的家，更是养育了自己的家。智慧的姥姥只管做好自己，做好媳妇该做的事，同时坚持自己的唯一爱好----抹牌。每个午后，姥姥乐呵呵地从村这头穿越那头，来了去了，去了来了，这个大口之家也从未因为姥爷的念念不忘和姥姥的置之不理及我行我素有过裂痕。

         姥姥的宝藏盒里放着欣赏。姥姥有一双发现美的眼，能够看到每个人的好，有一张温暖的嘴，诉说着每个人的好，有一颗善良的心，对一切生物散发着爱。姥姥统领三个媳妇，每个媳妇在姥姥眼里都有各自的好，那个几乎家家出现的婆媳矛盾居然在姥姥那里荡然无存。可贵的是，姥姥的媳妇们和她们的媳妇也巧妙避开了这个矛盾。那该是怎样温馨的一个家啊！对外人，姥姥也会带着爱意去欣赏。比如，姥姥看到一个人长的黑，姥姥会说这个人黑俏黑俏的，精神，看到一个矮个子人，姥姥便说这个人隽干隽干的。没有人明白，姥姥为何总能找到一个恰当的词语来赞美眼中人。

        姥姥的宝藏盒里放着谦卑。姥姥在吃饱饭刷完锅碗，肩膀上搭着一件衣服，朝抹牌家走去的路上，会遇到乡亲，无论大小，无论男女，姥姥会谦和的问候路遇的每一个人。没有人能有这么大的耐心去一一问候，姥姥会。不可思议的是，姥姥跟家里的猫、狗和鸡们都能和谐相处，姥姥在家，它们一团祥和，各司其职，从来不会鸡飞狗跳，这是姥爷对姥姥最大的敬佩。在姥姥去世后，陪伴姥姥的狗守灵七日，跟随到坟地坚持守墓。姥爷被姥姥深深的折服，从此开始善待那条陪伴奶奶多年的狗。

        姥姥的宝藏盒里藏着爱。姥姥嫁给姥爷。虽然姥爷秉性不喜歪门邪道，强烈厌恶国家不赞成的一切行为，但姥爷明是非，读书、看报、学习新事物，对邪门歪道的事情不参和，也能接纳他人，也不过度愤怒，不牵扯他人，那些不断提及的“抽大烟人不如狗”话语更多旨在警示子孙，并未对姥姥有过“制裁”。随着国家对妇女的解放，也支持姥姥的抹牌事业，带着姥姥在新中国成立后给村里同龄人着实撒了一把狗粮。姥姥对解放前姥爷打自己很是不平，就找姥爷后账。姥爷跟姥姥解释，解放前是旧社会，旧社会人家就是让打，那我只能打，新社会不让打，我多乎打过你嘛？！很难想象，这一句话，姥姥从此前嫌尽释。姥姥比其他妇女幸福，遇到了一个开明的姥爷，一个知书达理，一个跟随时代发展的姥爷，收获了幸福的婚姻。

        姥姥的宝藏盒里藏着敬畏。姥姥所处的环境，是个敬畏神灵的环境。大家习惯磕头祷告，烧香拜佛。生活往往很让人不解。比如，刚才还在磕头祷告，祈求幸福，转脸跟左邻右舍在骂架时会咒对方，你死去吧，或者骂他的男人们死了。每每听到这些，姥姥就会讲，不要那样骂，说个“死”字鬼都绕你三日。三天一骂，相当于鬼绕你一年。我们就养成了习惯，很少去骂那个字，学会了敬畏生命。

         姥姥的宝藏盒里藏着亲情。不知从何时起，每次看姥姥，临走时姥姥总是笑着，绵长的说：我娃去哦，下次你来了，还不晓得能不能见。时间久了，这句话就成了姥姥的附属品，如姥姥的眼睛、白发、装满零食的衣襟口袋，还有那个终年带着的头巾。当附属品，人往往会忽略，当笑谈，当多余。直到有一天，再也见不到了，才觉得那个附属品对于被附属者的意义，不解渴、不解馋、不保暖，但承载着姥姥对我们的亲情。

        姥姥的宝藏盒里藏着犯傻。智慧了一生的姥姥，在89年元旦前夕，姥姥70有余时犯了一次人生最低级的错误，因为听到一句不中听的话，居然开始怄气绝食。病榻上，她告诉母亲，此生，就做这么一件蠢事。虽然只此一件，却是最关键最要命的一件，从此，姥姥没了犯傻的机会，再也没傻过。

姥姥的宝藏盒里藏着遗憾。因为姥姥每次分别，都会说再也难见的话，让人心酸。母亲那一次恰巧给予剧烈的驳斥，问姥姥，每次都这样讲，哪一次没见到呢？！再见到时，已是弥留之际。“还不晓得下次能不能见了”这句话姥姥从此再也没有说过，成了母亲永远的遗憾。

        那个盛满了各种美味、智慧、欣赏、谦卑、爱、敬畏、亲情、犯傻和遗憾的盒子，随着姥姥消失了。盒子里的东西却留在了我们的记忆和生活中。如果，把那个犯傻和遗憾从盒子里拿开，多好！姥姥居然无悔，还是那个笑容，还是那个头巾和白发，还是那个声音说：透着点傻，做点蠢事，留点遗憾，人生才得以完美。